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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1章 覃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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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雪梨覺得有孕後的日子多了挺多樂趣。

不似在小院裏逗魚香的那種鬧騰,這種樂趣大多是淡淡的平和的,但是始終都在,幾乎一睜眼就能感覺得到,在入睡之後又轉換到夢裏。

比如兩個人都很好奇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——覺得男孩女孩都好是一回事,想早一點知道又是另一回事。

禦醫搭了三兩回脈還沒搭出來,兩個人就都忍不住開始自己猜了。

在這事上,謝昭顯然更熱衷一點。雪梨頂多是覺得這兩天自己吐得厲害了,就胡思亂想可能是個小皇子,因為男孩子鬧騰,折騰得她吐;過兩天又吐得不厲害了,她就又覺得是帝姬了,因為小女孩偶爾也會鬧一鬧,男孩嘛……大概會天天鬧!

但謝昭就不是這樣了,謝昭對這個好奇到了極致,雪梨的各種口味變動都能讓他使勁分析一番。

譬如那天,蘇子嫻一連三頓端著包子往臥房裏去了,謝昭就覺得……嗯,這大概是懷了個男孩,男孩子愛吃肉嘛!

第二天一連三頓雪梨都叫了各種點心,還嚼了一天的梅子,謝昭晚上看著那一堆梅子核就琢磨:這可能是個女孩!哪有男人天天抱著梅子吃的!

然後,雪梨要是愛吃酸的了,他便覺得是男孩;過兩天愛吃辣的了,那是女孩——酸兒辣女嘛!

這些個瞎猜的過程他都不敢讓雪梨知道,雪梨知道肯定了得笑話他。可是他是真的高興啊,當初把阿杳抱在懷裏他都覺得愛不釋手,更多了點心疼,這回是他和她的孩子……他覺得這大半年他都要在興奮裏過去了。

連本來讓他覺得焦頭爛額的南巡都好像沒那麽煩了,心情一好,處理起事情來也變得得心應手。

七月初六,禦駕到了覃州。這是此行最要緊的地方,幾個世家都有要緊的勢力在這邊,在此處要待上至少兩個月,對雪梨來說……可算又可以到地面上住著去了!

覃州一地沒有建過行宮,這趟來,就征用了許多當地富貴人家的宅子,這差事是交給禦令衛辦的。一下船,衛忱就迎了過來,見過禮後手中的奏章一遞,大致稟了一遍都用了誰家的宅子。

雪梨在旁邊聽著覺得心裏特不自在,見旁邊沒外人,輕扯扯謝昭的袖口:“陛下,咱征用了人家的宅子,人家住哪兒啊?不會因此生恨嗎?”

富貴人家,那一家子人也不少呢吧!把人家趕哪兒去了?雖然說天下都是他的、他想住哪兒都可以吧,可是這樣不會搞得風評不好嗎?

謝昭還沒聽完就已經是一副忍笑的神色,低頭看看她,再次目睹了什麽叫“孕中多思”……

這個小眼神,擔憂得都快流眼淚了的感覺!

他悠哉哉地把那本奏章往衛忱手裏一遞,握握雪梨的手,一本正經:“你兄長他幾天前就遞本說要找時間賀你了,正好,讓他先送你去歇著,順便就給你解釋了。我得先見幾個人,乖。”

他話音一落就疾走了兩步,剛變成後背對著她就扶著額頭笑了。

雪梨在後頭看他肩頭一顫就懂了,咬牙切齒:討厭!又笑話我!

她自己也知道近來多思得厲害,各種事都能讓她拿來琢磨,好多次她一問他他就是這種忍著笑板臉的樣子,然後她一看不到了,他馬上就要笑出來。

她有這麽可笑嗎?他最近怎麽這麽愛笑啊!

衛忱在旁邊看著都想笑,靜靜神,吩咐手下先把備給雪梨的馬車趕來,讓她和阿杳上去坐著,他自己騎著馬護在周圍——其實也用不著他護,周圍三條街提前一個時辰就凈街了。

兩刻工夫後到了備給皇帝的宅子。蘇子嫻扶著雪梨進去,衛忱在旁解釋:“這是池家的新宅,兩年前建好的,還沒來的及住,聽說禦駕要來,主動獻出來了。”他微頷首,“其他各處也差不多是這樣。這些人家鮮有就一套宅子的,最好的獻出來,一家人也還有別的地方住。”

眼見著雪梨松了口氣,衛忱就不再多說了。深了的事,沒必要告訴她。

這些獻宅的人家裏,有多少是各大世家的故交或門客……查這層關系的時候真是讓他瞠目結舌。

手底下一個千戶笑嘆說:“什麽覃州?這層勢力一放,都能稱一聲‘小洛安’了。”

而這裏又是魚米之鄉,各種物產都很豐富,絲綢織品之類也都堪稱翹楚。如此富庶的地方讓這麽多世家伸了手,衛忱查明白之後,算是明白陛下為什麽非要親自走這邊一趟了。

太可怕。換了誰做天子,都會擔心這一處能為這些世家攬多少錢、而這些錢若用在軍隊兵器上,將會是多麽恐怖的威脅。

是以這一行,也沒幾個人知道,半個禦令衛都提前兩個月就調過來了。而在覃州城外,更有四十萬大軍駐守,陛下此行可說是表態也可讀作宣戰,已被壓制了八年的世家們,日子要更不好過了。

若這是戰亂中被旁人所占的覃州城,陛下可能會沒辦法;但現下是太平盛世,他不會讓這麽一個富庶的地方為人擺布的。

衛忱思量著,重重一嘆。轉而又笑起來,幫著雪梨一同安頓下來,自己逗了會兒阿杳,遂道:“這邊廚房也是現成的,我看禦膳房的人剛才直接隨過來了。你若是餓,想吃東西也容易,陛下現在在正廳見人,估計不會過來吃。”

雪梨點點頭:“哥哥忙不忙?若不忙,一起用吧?我看你都累得瘦了。”

衛忱自己也知道。這兩個月來確是忙得過火,許多要事交給手下去辦他又不放心,自己都覺得自己瘦了。

他想了想,今晚倒是沒什麽事,不然他也不能跟著雪梨過來。便輕松地說“蹭頓禦膳也好”,雪梨就開開心心地讓豆沙叫膳去了。

“我要吃阿婉姐姐做的那個牛肉面,牛肉片稍微切厚一點的那種,連一點筋,湯要骨湯吧。另外搭個拍黃瓜,就行了!”

然後她看向蘇子嫻,蘇子嫻說想吃餛飩:“我自己去做!我要湯鮮一點的,今天船晃得太厲害了,不鮮沒胃口!”

咦今天船晃得很厲害嗎……

雪梨對這個都沒感覺了。除了第一天吐得厲害以外,之後她就沒什麽大吐的時候了。偶爾反反胃她自己都不在意,也不知是暈船的藥管用了還是安胎藥管用了。

她又看向衛忱,一臉大方:“你吃什麽?點吧!只有你想不到的,沒有我禦膳房做不出的!”

衛忱聽得噴笑,想了想:“不麻煩了。給我也來碗餛飩吧,我就不提要求了,班門弄斧。”

只消片刻,吃的就端上來了。

蘇子嫻的是一碗小餛飩,湯味鮮得一端進門就盈了滿屋。湯色卻是清清淡淡的,上面飄著些許油花,另還有蝦米皮、蔥花之類,和從剝皮透出的淡粉肉餡色搭著,引人食欲。

衛忱那碗餛飩則明顯大多了,一個有子嫻那碗三個的大小,又同樣皮薄,看起來就像好大一個肉團被掖在吹彈可破的纖皮裏,衛忱光看一眼都覺得解餓。

之後,再看看雪梨那碗牛肉面,衛忱就嚇傻了……

面吧,挺正常,看起來彈滑美味;牛肉也正常,每一塊都是半塊肉半塊筋,好像煮之前先鹵過,味道偏深。

但是這湯……

衛忱跟她隔著一張圓桌都能清晰地聞到那股醋味!再看看湯色,褐色深重得像是湯藥一樣,簡直不知是原本的面湯多還是醋多了!

衛忱傻眼看著的時候,蘇子嫻正幫著雪梨一起加辣椒呢。

是炸過的剁辣椒,聞起來特別香,尤其是那個辣油,特別惹人食欲。

兩個人你一勺我一勺地往面上舀,衛忱在旁邊數著:一勺、兩勺、三勺、四勺……

足足十勺放進去,原本近乎湯藥顏色的醋湯倒看不見了,上面成了一層泛著橘紅微光的暗紅辣椒末。就連面條都不太能辨出本來的顏色了,每一根都鍍了一層辣椒,衛忱看得舌頭都僵了……

是以當皇帝在前頭見過了幾位當地官員、吩咐了幾件小事回來歇著時,進門就見三人圍坐在桌邊。雪梨和子嫻面前的碗都空了,阿杳坐在榻上由奶娘餵著,碗也空了,就衛忱面前滿滿一碗餛鈍,好像還沒動。

皇帝微怔:“明軒君?”

就這樣衛忱都沒能趕緊反應過來,滯了滯才起身見禮,謝昭一笑:“不合口味啊?讓她們做個別的來?”

“不、不用……”衛忱狠一掐自己回了神,這才反應過來剛才是怎麽回事。

他看著雪梨的那個吃法就瞠目結舌了!辣椒和醋都加得那麽厚重,她居然還能吃得下去?!

可她真的就吃下去了!而且吃得很香!甚至都沒有什麽覺得太辣的反應……

梨子你喪心病狂啊……

衛忱就在旁邊看得直抽冷氣,都忘了讓自己吃東西了。眼下皇帝問起來,他很有點尷尬,憋了半天,壓了聲顫抖道:“承淮君,雪梨她這口味也……也太重了吧!”

重得目不忍視!

謝昭挑眉,看看雪梨碗底剩的那兩口湯的湯色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——他頭一回看她這麽吃也嚇了一跳。

於是謝昭拍拍衛忱的肩頭示意他借一步說話,二人一同到了外頭,謝昭眉頭一蹙:“她這不是有孕了嗎?你哪兒這麽大意見?”

衛忱心說我哪有意見了啊!

然後謝昭面無表情地從懷裏取了張紙出來給他:“喏,快到吃螃蟹的時候了。雪梨饞這個,到時候不能旁人吃著她看著。朕打聽了,民間有道菜叫賽螃蟹,覃州這邊有個近月樓的大廚做得地道,你去把人找來。”

衛忱臉都白了:“……”他心說陛下您還嫌臣不夠忙啊?!

皇帝微笑:“去把這事辦了,許你歇半個月。”

衛忱立刻應了!

不就是找個廚子嗎!小事!

翌日晚上,雪梨聽說要設個宴。

參宴的有皇帝、藩王們、隨行官員、當地官員、駐軍將領,還有當地一些較出名的商賈文人以及賢名遠播的人。

對此,雪梨的反應是:後面那幾類不會被嚇死嗎……

她進宮前一想到在宮裏可能能見到皇帝就可緊張了!其實還不止是進宮前,在尚食局的那三年都還是這種狀態。

這個沒辦法啊,不僅是地位懸殊太多,更因為各種傳言太多。導致她那會兒對皇帝有個朦朦朧朧的“九五之尊”印象,又並沒有真正相處過,就自然而然地覺得這個人高不可攀。

那些人應該跟她那時的感覺差不多嘛……

而覃州城裏對這件事的反應是……全城炸鍋!

這種事是瞞不住的,畢竟有那麽多人要從四面八方過來。城裏就沸騰了啊,每家每戶都在說“那個誰誰誰,還有那個誰誰誰,要去面聖了呢!”。

據說還有膽子大想湊近了圍觀的,無奈從皇帝到藩王到各路官員下榻的宅子都在兩片完整的區域內,直接讓禦令衛把四周一圍肅清,十二個時辰輪流把手,想硬闖還得問問人家手裏的繡春刀答不答應,這才沒鬧出事來。

雪梨就聽芝麻說外頭的打聽到的新鮮事聽了一天,後來蘇子嫻說想出去走走,她就蘇子嫻帶著芝麻一起去了,自己躺下歇一歇,盤算晚上能做點什麽。

首先做個粥吧。綠豆百合粥好了,雖然從前他喝醉了她都給他上鹹粥,但這不是夏天嘛,綠豆還能解解暑。

然後再弄個發面餅或者發糕吧,總之要這種軟軟的又不粘的,吃著舒服,她可以努力讓他多吃兩塊再睡!

雪梨琢磨好之後把頭發一綰就準備去廚房了,出門前摸摸阿杳的頭:“乖,今晚讓奶娘哄你睡哦。你父皇會喝很多酒,娘去給你父皇做點吃的!”

阿杳有點不開心,但想想娘是要照顧父皇也還是點頭答應了,站在榻上和娘抱著膩了會兒,然後大方揮手:“娘你去吧!”

晚上,池家府邸前院正廳裏觥籌交錯。

私家宅子到底不比行宮寬闊,雖然廳堂裏也足足容下了幾十人,但這宴席還是一直擺到了院子裏。

從藩王到官員輪著敬酒,得知阮氏有孕的藩王們都免不了提一提這個,去年剛得了一子的五王謝明就說:“皇兄您拖到這會兒,是不是等著弟弟們府裏都先充裕了,日後有一幫小堂兄幫您照顧皇子啊?”

然後一眾人就笑,二王謝昀掐著時間算了孩子降生的大概時候,笑道:“明年新年趕不上了,中秋倒能熱鬧一番,到時候各府孩子聚在一起,必定都能玩得不錯。”

這就好生說一陣子,誰家的孩子最淘、把叔伯長輩府裏都鬧翻了,誰家孩子寵得最厲害、平常都藏在王府裏不出門全說了一遍。

皇帝聽的時候多、說的時候少,末了,淡笑著提了一句:“若是個皇子,等他自己出來玩也還早著。各府的翁主倒是可以先帶進宮見見平安帝姬,就明年上元吧,帝姬的三歲生辰,大辦一回。”

這話說得眾人心裏稍稍一緊,席上的氣氛也不免有點冷了。剛才話裏多少忽視了平安帝姬的謝昀和謝明尤其尷尬些,二人離席謝罪,謝明酒氣一上頭直接說了“臣弟的長女跟帝姬年紀相近,讓她進宮給帝姬做個伴也好”這話——把謝昀嚇了一跳,趕緊招呼離謝明近的七弟謝晗把人往回扯!

——自家的女兒在府裏寵著多好,送進宮你舍得啊!

好在皇帝也沒真把這事應下,淡聲一笑隨著他回去落座了。短暫的小插曲過去,宴席還得繼續。

官員們敬酒的時候嘴上就小心多了,多半是賀賀太平、讚讚明君,也沒人敢跟藩王們似的說句“來咱們兄弟幹了這杯”,皇帝肯抿一口就算給面子了。

這一輪過得很快。然後,就是當地的鄉紳們了。

雖則按身份排席,這些人是排在最後,都擱到了廳堂外的院子裏,但其實這幫人才是這場宴席的重頭。

這裏頭單是富甲一方的都還是小事,可有不少是貴戚們的大小門客,直接沾點親緣、婚約的也占了一定比例。是以在他們進來之前,皇帝尋了個借口到後頭的小廳去,慢悠悠地飲著一盞茶緩神,心裏頭一回真真正正地覺得,應付這些在各處地面上有權有勢的人,比端坐朝堂料理那些看起來更大的事情要難多了。

一刻後,皇帝回到宴上,先召進來的,是當地坐得最穩的幾個。

這幾個鄉紳大多產業不小,家裏也有那麽一兩個做官的。名聲還都不差,災年施粥啦、捐米捐銀啦這些事都常做。

幾人施完大禮,皇帝吩咐賜坐,他們就一個個感激不盡的樣子。而後小聊一番氣氛融洽,說的話題不疼不癢,基本全圍繞著覃州的風土人情來聊。

之後,見興致推上去了,幾人噙著笑互相看看,最年輕的那個又往外看看。

這目光傳遞壓根沒想避人,皇帝和各位藩王都看在眼裏,但人家不主動說,他們便也不問。皇帝只稍掃了陳冀江一眼,意思是讓外頭的人註意點,若是這幫鄉紳想給獻個民俗的絕活……比如雜耍什麽的……那就免了!太毀氣氛!

上回南巡時又不是沒見過!用著膳聊得正和氣呢,那邊生吞長劍什麽的來了——倒不是說不好,謝昭也承認那真是絕活。只能說這些鄉紳見過的世面還是少,不太會辦事。

於是陳冀江趕緊往門口遞了個目光,徐世水一直在那兒候著,一見就懂了,立刻折出去查探。

遙遙的,看見底下的幾個師弟領了一班姑娘過來。都是十五六的年歲,各各生的水靈,看儀態……好像還不是亂來的姑娘,而是大戶人家的小姐。

徐世水一瞧:壞了!這是要往龍榻上送人啊!

平日裏不是大事,上回南巡也有人送,陛下也帶回去兩個擱進後宮了——老實說,裏頭的陛下和各位殿下都是頂金貴的人,天底下的漂亮姑娘他們打算都斂了去,那都不能說不對。

可現在不一樣!

上回南巡之前,阮氏那還就是個小姑娘,陛下對她沒那個心思。可現在,不僅阮氏長大了、跟了陛下了、在後宮一枝獨秀了……眼下她還有著孕吶!

徐世水和他師父心裏都存著那麽個影子,知道雪梨是個小醋壇子——這個也就是陛下不怪罪,但誰都看得出來她不樂意!

可現在——她不樂意不要緊,她自己又不能侍君,陛下都憋了多少天了!

那這些送到眼前的……

徐世水心裏頭直抽冷氣,把走在最前頭的師弟拽到一邊,一巴掌就抽過去了:“怎麽沒給回了?!”

“哎呦哥哥……”那宦官心裏這個冤,捂著臉道,“這怎麽回?獻給陛下和各位殿下的人,一個個出身又都不差,咱哪兒敢擅自做主啊!”

徐世水氣得夠嗆,可事已至此也沒別的轍了。

他想了想,師父要他看一件事顧全局……

徐世水一咬牙:“去!去給阮娘子挪個新住處!把這事瞞好了!如若阮娘子為這個動了胎氣,我親手扒你的皮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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